Summary：六岁的时候，杰森第一次发现另一个自己;二十四岁的时候，他最后一次给自己建议。
假水仙。
完结整理，17k+
1
杰森第一次发现对方是在他六岁那年。
他妈妈在发烧，家里很冷，他和妈妈都很饿。
他在药店门口制造了一场小混乱，溜进去拿了几盒他其实不清楚到底有什么用的药就跑。
哥谭在下雨，他摔了一跤，溅了一身水。
2
“你还好吗？好吧，很明显，你不好。”
杰森以最快速度跳了起来，警惕地看向四周。
“嘿，是我……低头，小家伙，我在这儿，你记得我吗？”
3
那声音是从水坑里传出来的，因雨水而不断泛波的水面里倒映着一个人。
黑发，额前有一簇白；绿眼，浓郁得像要溢出来；他看上去又高又强壮，单腿撑着巨大的机车也不显费力。他那边也在下雨，他停在屋檐下，嘴里叼着一根烟。
4
那个人低头折腾一个看着就很高级的打火机，可能是风太大、空气太潮，他打了好几次，打火机才冒出明亮的火焰。火焰凑近烟头，烟草蜷曲变红，那个人慢慢地吸了一口。
不知怎么，杰森慢慢平静下来。他毫不介意地坐到地上，歪着头看对面那个人低垂着烟时微动的睫毛。
“喂，伙计。”杰森问，“我没见过你，你是谁？”
5
那个人抬起眼，吐出一个烟圈：“哦……好吧，那么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不过对你而言是第一次，以后还会有许许多多次。”
“什么意思？你是谁？”杰森追问。
“你会懂这是什么意思。”那个人这么说，附带一个微小的笑，“以及，我是杰森·彼得·陶德——不过你不会立即信的，还能找出一打理由，对吧？”
6
“对。”杰森表示同意，“你是个绿眼睛，还弄这么个奇奇怪怪的头发——如果你喜欢白的为什么不全染白？会比现在更酷！”
那个自称杰森·陶德的男人闷声笑了起来，笑得机车都在微微晃动，但他依旧只用单腿，稳稳地撑住了车。
7
“好吧。”杰森舔了舔嘴唇，“你……不管你是谁，你能帮我个忙吗。”
他把自己偷来的药都从怀里拿出来，解开塑料袋，打开纸质包装盒，艰难地读里面的说明书。
“我见过别人买这几种……我没拿错吧，这些可以治发烧，对吗？”
那个人给他纠正了读音，并肯定了他的成果：“都可以用，不过我建议你先只用左手拿的那一盒，那个对退烧效果好，而这些药一股脑全挤下去可不行。注意服用剂量。”
“我又不傻！”杰森把药又塞回塑料袋里包好，重新放回怀里，站了起来，“那么我还得搞点食物……”
8
他走出几步，又快速地退了回来，带了点好奇地问：“你……过得怎么样？”
9
“我么，平时揍揍人，有时也被别人揍。”那个人抽烟抽得很凶，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快抽完一根了。他扔下烟头，戴上一个红头罩，拉上夹克拉链，声音也因此含糊不清，“你觉得我这样算不错吗？”
10
“我就觉得挺不错！”杰森说，“你有一辆超酷的机车，衣服也厚实暖和，还长这么高！你到底有多高？”
红头罩下传出一声轻笑，那声音因为经过头罩而不像他了：“不告诉你。”
“没关系，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很高！”杰森兴奋地说，“我以后会是你这样的吗？那真的很棒！我迫不及待想长大了！你的眼睛是带了美瞳吗，我见过，可以让人眼睛换颜色；你的头发虽然怪了点，但看习惯了还挺酷！”
“没有带美瞳，这头发也不是天生长这样的。”红头罩启动机车，“这不酷，小家伙；这一点都不酷。我是个很糟糕的人。”
“得了吧，你这样会糟糕到哪去？”杰森的肚子叫了，“哦，我得走了，再见，伙计，很高兴见到你。你很酷，真的！你超棒！”
“那好吧，谢谢你。”红头罩似乎是笑了一声，但是机车发动声有点大，杰森听不太清，“我要去看我的答辩结果了，下次见……不过你下次见到的我是更年轻的我了。”
杰森看着那个人骑着机车离开，水面随着波纹模糊，再清晰时水面倒映着的是他自己的脸。
黑色的乱糟糟的头发，蓝色的因为太瘦而显得过大的眼睛，细不伶仃的无力的胳膊。
但这是暂时的，他想。
暂时的，即将变成过去的。
11
杰森跑回家的时候还在想这件事。他会变成一个男人，又高又强壮，有自己的收入——可能收入还挺高，毕竟机车保养得很好，衣服看上去质量也挺棒——还也许是个打手，或者别的什么，反正有一份干的不错的工作。
这个未来真的很棒，杰森跑过服装店外破碎的玻璃橱窗时，咧开嘴冲自己笑。
他可以快点找到食物，他可以回去给他妈妈喂药。他能做到，他肯定能，不仅如此，他还可以做到更多。
他能长大，他还能活到变得又高又强壮。
他能活到成为一个男人。
12
杰森第二次发现对方是在一片碎玻璃里。
今天难得艳阳高照，杰森从垃圾箱里翻出了一件有点污损的厚实外套，并在别的孩子想抢他的东西时及时摸到一片碎玻璃，用它捍卫了外套的所有权。
“你在干什么，小家伙？”
“谁！”
“不会吧，你不知道我？”
杰森没找到声音发出的地方，但他很快想起来不久前他才遇到过这种情况。
“哦，我想起来了，我上次见到过你。是你！”
杰森把碎玻璃上的血擦一擦，方便自己看清里面有什么，也方便里面的人看他，“你看，我今天的收获！”
13
“哇哦，这是件不错的物资，哪里捡的？你今天可真是好运气。”
杰森很满意对方的识货，这外套在外面可能算不了什么，但它在犯罪巷的垃圾桶里出现绝对算得上是大惊喜。
他举着玻璃片观察据说是未来的自己的人。还是同一个，上次的人说这是年轻一点的未来的自己，但杰森没发现这个人和上一个有什么不同，还是黑发绿眼，额前有一簇白，不过戴了副眼镜。
对方坐在一块亮堂的地方，身后是大大的塞满书的书架，边上是透进大量阳光的落地窗，看上去就很棒。
14
玻璃片那边传来不停的哒哒哒的声音，听起来很忙。
“我在图书馆，说话不能太响，否则会被赶出去的，这可是我一大早来才占到的好位子。”那个人压着声音说，“我这么点音量你听得清吗？”
杰森配合着压低声音：“听的清！”
那个人冲他挑了挑眉，眼角都是笑意。“这里是图书馆，很棒吧？这么多书任你看！”
“图书馆？”
“对，哥谭大学图书馆。我在哥谭大学读文学系……其实哲学和数学系也很不错。但相对的作业是真的多，我很庆幸我没有多选。我打算先把硕士学位拿到手，然后有时间了再选个其他的读一读。”
15
“哇哦，酷。”杰森敬畏地看着碎玻璃里面的人，“你读大学，还会是个硕士。我从没想过这个。”
“只是个硕士而已，而且考不考得上还不知道……虽然我也觉得我肯定能考上。”那个人随口回答他，“你还会去外星球打仗，跟外星公主坠入爱河。小家伙，你想象不到的东西多着呢。”
16
杰森从没想过去外星球打仗，也没对因为会跟外星公主有一段罗曼史而兴奋。他只是犯罪巷的一个小孩子，每天光是活下去就够他烦恼了。但这不妨碍他高兴：他不会一直待在这里。
他会长大，他能离开，他甚至可以坐在他从来没听说过的图书馆里写论文。
他有如此棒的未来。
17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之后这种情况越来越多。杰森能在各种各样的地方见到那个未来的自己：破瓷砖，菜刀面，透明塑料板，路灯灯罩，最酷的一次是在他捡到的蝙蝠镖上……
他自己很忙，对方也是。这时候他们各忙各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对方消失。一般还是杰森更有空一些，这时候他就搞来一些报纸，一点一点地读上面的新闻，对面的人就像个查单词工具，负责在他不确定的时候给他纠正读音、告诉他这是什么意思。
18
开始他能看出对方所在的环境是哥谭某地，但后来对方出现的地点越来越奇怪了：全是各种武器的仓库是最正常的，有着奇怪仪表盘的平台、不像地球的绿色土地与不知道能不能叫做植物的怪东西、长得奇形怪状的会讲话的生物……
唯一正常的是自己了，有个人样。
19
有好多次一个红发的看起来物种是人类的家伙会跳进画面，大笑着对另一个自己说杰你又在跟自己讲话啦；有时候则是另一个从头发到皮肤都是温暖明亮的橙色的女性（应该？），好奇地问另一个自己在说什么。
20
“他们看得见我？”杰森很好奇。
另一个自己翻了个白眼：“看不见。罗伊——那个红头发的笨蛋——完全不信这回事，只是拿这个嘲笑我；星火——橙色那个——其实也不信，不过她起码没跟着罗伊起哄。”
“那星火比较好。”杰森得出结论。
“其实他们都很好。如果罗伊不乱花钱，那他也非常棒。我们是法外者。”另一个自己刚给一件长得很奇怪的武器做完保养，满意地吹了声口哨。
21
某一天，罗伊拉着星火闯进画面，问杰森到底在干什么：“杰，我对你经常对可以反射出你的脸的东西说话好奇老久了！”
“呃，”杰森看见另一个自己迟疑了一下，说，“我……在跟自己聊天，另一个自己。”
罗伊大笑起来，显然不信，不过他对着那个杰森所看的舷窗怪模怪样地敬了个礼：“军火库愿为您效劳！”
星火则好奇地看看舷窗又看看她身边的杰森，问：“那，你好，杰？我好像不能看见另一个你。”
22
小杰森告诉年长的自己：“星火真好。”
另一个自己把这话转告给星火，星火显得很开心，转头就亲了一下她身边的杰森的脸颊。
年轻的杰森躺在废弃大楼的屋顶上晒太阳，看着年长的自己被吓了一跳，躲到一半又生生制止了自己躲开的动作，不由得大笑，嘲笑起对方来。
“笑什么笑。”等两个人都离开了，年长的自己瞪了杰森一眼，“你以为你不会经历这些吗？你逃不过的！到时候我肯定好好嘲笑你！”
“那还要好多好多年呢。”杰森一点也不怕，还向年长的自己做了个鬼脸，“活在当下，先让我笑话你个够再说，杰~”
23
“我喜欢读书，”杰森问，“你是怎么学的呢？我想知道这个，这样我就能提早做准备了。”
对面的人在给头罩上漆，他已经又回到了哥谭，听此扯了扯嘴角。很奇怪，杰森想，他觉得对方越来越……疯了，对方是不是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
“我不清楚，我还没上过大学。不过应该挺简单，花点时间读大学拿几个A，你就可以报大学了。”
杰森撇了一下嘴，为对方的敷衍。“高中这么容易读？”
“你会有基础。”
“什么意思？就是说我未来还会上高中？”
“对。一个阔佬收养了你，他供你读书了。”
杰森被逗笑了：“谁没事干收养犯罪巷的小孩？”
“对，那个傻瓜阔佬他妈后悔死了。你这个莽撞不听话、总是自作主张的混蛋。”
杰森费解地皱起眉头。倒不是他为对方骂他而生气，实际上这点用词根本不痛不痒。他奇怪的是对方的态度，随着时间推移，对方越来越喜欢说这类听不出真假的话了。
24
“讨厌我就讨厌我吧，”杰森想不出个所以然，就放过这件事，翻到报纸的下一页，“他都供我读书了，是我占了天大的便宜。那个闲的没事干的阔佬什么时候来收养我？”
“你才几岁，”对面的人把头罩放到一边，拿起其他东西，“该来的总会来，等着，你没多少好日子过了。”
杰森冲对方做了个鬼脸。他还是最喜欢开始见到的那个自己，现在这个说话好凶，还喜欢吓唬他。
……好吧，其实他都挺喜欢的，即使现在这个他也很喜欢。就像未来的自己总会抱怨队友的不靠谱，但还是承认他们很棒。
25
杰森看见红头罩在吓唬人。那个他扔出一袋脑袋，拿机关枪扫射，宣布他的规则。
杰森没说话，一直等到红头罩干完活收工才开口。
“你是黑帮老大啊。”杰森说，“‘别碰女人和孩子’，说得好。”
“你心情不好。”红头罩指出这一点，“怎么了？”
“……妈妈。”
杰森把自己抱得更牢些：“她又吸du了，她答应过我不再碰这些的可她又碰了！她拿我们攒下来买食物的钱去买du品……我知道发作的时候很不好受，我知道她尽力了，可是……她不能……我怎么就没在家里看着她……”
26
今天的红头罩很沉默，听杰森讲了一路。
27
“我有感觉，她快要离开我了。”杰森小声地问，“到时候我该怎么办呢？”
“你会活下去。活下去，记住她，她就会一直在你身边。然后在她还在的时候尽可能让她好点。”红头罩沉默了好久才这么说，吐字很慎重，“抱歉，我能给的建议也只有这些。”
他拿下了红头罩，骑着机车在车流间穿行。他的话语混在车辆来往的声音里，显得遥远而模糊：“你的故事还没开始呢，小家伙。你还没经历真正的痛苦。”
28
杰森向他做了个有点儿敷衍的鬼脸：“跟我说真话，伙计，你最近看了什么书，搞得你说话神叨叨的？我一定不去看它。”
另一个人啧了一下表示自己的不满，过了一会儿，说：“生活。”
杰森有点想笑，但看另一个自己的表现，好像不太适合。“我未来得过得多惨才会变成你这样？我完全想象不出来。”
他思考了一下，告诉对方：“不过你未来会越来越好的，你会上大学！”
“对，我听你说过好多次了。我指的是未来的你……这关系可真混乱。”
红头罩在一个餐车面前停下，要了两份辣热狗：“读大学是不错，但为什么要读哥谭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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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知道，这得问你。”杰森摊了摊手表示无能为力，“我还要好多年才会变成未来的你呢，而你没几年就会上哥谭大学还考硕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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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种情况是个悖论。”红头罩吃完辣热狗后说，“你以后可以查一下，你会发现这一点。”
“好吧，悖论。但这事情已经发生了，也只好接受呗。”杰森起身，“嗯，谢谢你，现在我好多了，我要回去了。我得换个地方藏钱，她拿到钱只会……好吧，现在家里什么钱都没有了……那么我得给她喂药……我得带点吃的回去……哇，蝙蝠车。”
杰森从他的角落里走出来。他很冷，还很饿。妈妈在生病，可能还在犯du瘾。
而蝙蝠侠显然短时间不会回来。多少人高价收蝙蝠镖来着？那么一个……比如，蝙蝠车轮胎……值多少钱？
他抄起边上的撬棍，心砰砰地跳，手却很稳。他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地慢慢靠近蝙蝠车，红头罩好像对他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但也顾不上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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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森靠卖轮胎发了笔小财，虽然他知道蝙蝠车轮胎值得更多。靠这笔钱，他可以不用在外面待很久就能带回足够的食物，从而有更多时间陪他妈妈。
他几乎觉得他的感觉是错觉了，他的妈妈可以陪着他活下去。
但她还是离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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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森从来不觉得自己惨，因为身边有更多比他更惨的人。谁像他那样知道父母的名字？谁像他那样有个爱他的妈妈？他身体健康，没怎么生过病，有什么头疼脑热也没把他弄死弄废。他擅长打架和偷盗，还有从各种地方翻出他需要的东西的本领，这让他每天都能弄到些吃的。他甚至还识几个字，有一本厚得可以当枕头的破损词典。
他真的不觉得自己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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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为什么总是把手里攥着的几张好牌弄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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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糟糕了，糟糕透了。”杰森对另一个自己说，“你有什么好建议吗，伙计？”
“我没有。”那个绿眼睛的自己正在洗手，洗到现在了，“我比你还糟糕。”
“你看起来是很糟糕。多吃点好的，照顾好自己。”杰森老气横秋地指点对方，“别只洗手，好好洗把脸，刮个胡子，擦干后好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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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杀了人。”
“呃……抱歉，我没听清，你能再说一遍吗？”
“我，杀了，人。”
说这句话时，那个人的绿眼睛看上去比以往都要深，封在里面的惊涛骇浪像会在下一刻翻涌出来。
“他教我，我学会以后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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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森惊讶地观察对方。别误会，他可是在犯罪巷长大的孩子，善恶界限非常模糊。他是因为对方声音中压抑的痛苦而惊讶。在他印象里，对方总是年长的、强大的，从来都是对方指点他，还没有什么他能给予建议的地方。
他才发现随着自己的长大，那个二十四岁的自己正在回溯，他正在见证那个他觉得棒透了的人的转变历程。而现在，尽管对方依旧年长于他，却是个同样的被困扰的、把自己弄得一团糟的人。
他想帮助这个人，他想帮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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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你为什么杀他？”
对方低下头继续洗手，报出一堆罪名。这让杰森很迷惑：“这个人死不足惜，你也是因为他犯下的罪才杀了他的，为什么你……”
他没想到对方会对他咆哮：“你什么都不懂！我杀人，我越过了线……”
杰森脾气也上来了，他和那双又浓郁了一分的绿眼睛对视，毫不客气地说：“我的确不懂，你到底在遵守什么线——我只知道你杀了一个人渣，救了很多人！而你还在莫名其妙地遵守什么线，自我折磨！你跟自己什么仇什么怨？我看你是疯了！”
“别为我开脱！NEVER！！！我就是个杀人犯！！！！！”
对方一拳捶上镜子，镜子放射状四分五裂，中间染了红，应当是破碎的镜子划破了对方的手。每一片镜子都反射出一个人，杰森看见无数个长大后的自己正喘着粗气，狼狈而疲惫，是一副糟糕透顶的模样。
他们俩都没再说话，杰森沉默地看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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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森突然发现自己很讨厌那双绿眼睛，翻滚的浓郁的绿色令人作呕；那一撮白发也刺眼得很，堂而皇之地垂在额前，像一个不详的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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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时间，杰森看到了对方，但对方似乎没看见他，兀自游荡。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动作不协调，像个疯疯癫癫的流浪汉。
杰森叫对方的名字，但对方也没理会他。
最让杰森觉得奇怪的是，对方的眼睛是蓝的。没错，很正常的蓝色，不是那种令他不适的、会改变深浅的绿色。
但是那撮白发已经在了，很显眼地垂在对方额前。
41
杰森·陶德被布鲁斯·韦恩收养了，是的，你没看错，就是那个布鲁西宝贝，哥谭人都知道的那个。
谁能想到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是蝙蝠侠呢！杰森做梦都猜不到！
42
每天杰森从只有自己的大床上醒来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在梦里。
这个房间真的属于他？这么软的床、这么厚的被子、这么新的衣服？
他经常醒得很早，跳下床站到床边，眺望韦恩庄园外面的风景。他没见过比这里更美的地方，从来没有。
他看着蓝天白云，泛波的湖面，一切都像风景画里面才有的东西。
而他居然能待在这里。
43
“嘿，伙计，怎么最近你都不出来？”杰森时不时对各种反射出自己的脸的平面说，“你只告诉我有个脑子抽了的阔佬会收养我，但没说阔佬是蝙蝠侠！”
但没有人回应他。
“这里太好了，好得我觉得我不该出现在这里。你懂吗？我觉得只可能有你会懂我了。事实上我觉得我很快就会离开这儿的……我不属于这里，我也许应该早做打算。”
他只看见十二岁的、黑发蓝眼的自己。他叹了口气，对自己耸了耸肩：“好吧。”
44
尽管有很多需要磨合的地方，但总体而言，杰森还是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他的新生活的。每天他都能吃到撑，衣服超暖和，家里的书任他看，还能去上学。
不过他更想跟蝙蝠侠出去夜巡，他不明白蝙蝠侠为什么不让他跟着。蝙蝠侠身边需要一个助手，这不是哥谭人都知道的事情吗？而且蝙蝠侠收养他不就是因为觉得他需要引导吗？
他从准备着被赶走到想方设法留下来。他知道自己对韦恩庄园可有可无，但十二岁的杰森·陶德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里。他不想走，他想留下，他得把想办法自己变成这里的一部分。
他要当蝙蝠侠的助手。
45
前罗宾不喜欢他。
替代品，冒牌货，好吧，杰森被别人叫罗宾的时候他没想到这个。
“嘿伙计，你在吗？我想跟你聊聊。”杰森洗漱的时候敲敲镜子，像在敲一扇门，“你上次说我们能说话是悖论，我找了相关的书看了，想跟你探讨一下；我也明白你为什么说自己越过线的时候那么痛苦了……那个对你打击一定很大，我要为过去的我道歉，是我不对。”
“哈喽？在吗？我这次真的有事找你……当然我没说之前没事找你……反正，这次……”
46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
“我其实挺喜欢他的……谁不崇拜罗宾呢，那个从小就在打击罪犯的神奇小子！”
“但他不喜欢我，当我不存在……”
“他来的时候总是跟布鲁斯吵架。”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他不喜欢我就不喜欢我，罗宾超棒，但迪克就是个迪克！讨厌的家伙！”
镜子里还是这个自己，看来对方最近没法出来。他因为用了一个谐音梗而咧嘴笑了，但很快翘起的嘴角就回落下去。
47
杰森喜欢上了敲敲镜子这个做法，有心事的时候他就在洗漱的时候这么做。
“嘿，伙计，你真的不能出来一下吗，我很需要你。”杰森打开水龙头放水，“我知道我做得不好，但我不知道我得怎么改……而且……好吧，布鲁斯说得很明确了，是我不服气不想改，因为我觉得我是对的。”
镜子里还是他自己，杰森虽然从没能召唤对方成功，但并没能习以为常，还是挫败地重重地叹了口气。
48
杰森挫败地叹了口气，尽管这种事已经发生很多次了。水池里放够了水，他关掉水龙头，弯下腰，掬起一把水，泼到脸上：“有时候我觉得布鲁斯很喜欢我、把我当他的儿子；有时候我觉得布鲁斯已经受不了我了，他要赶我走。你说他后悔了，那……他，是不是会赶我走？”
“……我不想走。”
“我需要你的帮助……或者只是陪伴，我想。我看过和时间相关的书了，知道我们这么对话是有很多悖论的……是不是我有了主动预知未来的意念，所以它不让我们见面了？”
49
“我不想被赶走。”
“我喜欢布鲁斯，喜欢阿福，喜欢韦恩庄园，喜欢上学，喜欢蝙蝠洞里的蝙蝠，喜欢当蝙蝠侠的罗宾。”
“……我真的不想走，伙计。”
50
杰森听见楼下阿尔弗雷德布置餐桌的声音，于是他飞快地用毛巾擦去脸上的水。
“我要去帮阿福拿东西了！我真的很希望跟你聊聊，有些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该跟谁讲！”
镜子里依旧是黑发蓝眼的他自己，远没有未来自己高。他失望地叹气，冲下楼帮管家做一些家务。他喜欢这里，他喜欢这个家，他想成为这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51
有的时候，杰森·陶德是相信世上是有命运这个*子的。她是个*人，故意把所有巧合都放在一起，自以为幽默感十足，实则恶毒至极。
52
小丑在用撬棍揍他。哈，他用撬棍卸蝙蝠车轮胎，被蝙蝠侠逮了个正着，把他捡回家，重新给了他家人，让他从一个混混成为能够拯救其他人的罗宾；而现在，小丑用撬棍揍作为罗宾的他。
真好笑，好他妈笑了，要不是张口给小丑回应会让小丑更疯，他都想要放声大笑了。
53
被小丑抓住后的日子里他不是很清醒，自然也不太清楚到底过了多久。在这种情况下，他的脑子运作得很迟钝。有时候他在撬棍的反光里看见自己，就漫无边际地想另一个自己。他活下去了，肯定活下去了，否则自己怎么能看见对方长那么大？对，没错，他能离开，他会长大，他有未来。所以他该耐心点……
虽然未来可能不那么美好，他在流浪，他会发疯，他还杀了人……但他活下去了。他有未来，他肯定能离开。
撑住，杰森·彼得·陶德，他对自己说。蝙蝠侠会来救你的，你只需要撑到他来。而且这个时机是必定会来临的，你看到未来了，不是么，你活得好好的，虽然未来的你不太满意，说自己一团糟，但是……
54
杰森控制住自己，不去想那额前的白发和那双湖绿色的眼睛，也不去想他为什么会在街上流浪，或是为什么他会向恶人学习完以后杀了对方。
我活着，我还活着，不仅如此，我还会继续活下去。我会长大，我能离开，我有未来。
55
看到倒计时的时候，杰森已经没力气展示一下他丰富的词汇量了。他只是想：好的，我已经不能更倒霉一点了。然后看着计时器数字一点点变小。
他好像听见摩托车的发动声。他总是幻听，他之前还好几次以为自己听见蝙蝠侠叫他的名字呢。别想太多了，当不得真。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想想怎么骂另一个自己——虽然目前看来是没机会了。
那个大只的自己怎么做到活下去的？自己哪里出了差错，才让自己陷入死地的？
56
计时器的屏幕上倒映出他自己的脸，黑发，绿眼，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眼底是破碎的蓝色。他习惯性地想打个招呼，但手被铐在身后，他只是徒劳地挣了挣。
他对自己苦笑了一下：“我……”
他觉得这里真空旷啊，让他的声音都有二重奏的效果了。计时器归零，他看着他自己在显示屏里被迸发的火焰吞没。疼痛只是那么一刻的事情，他甚至还在想“原来我现在的表情是这样的”。
世界一片漆黑，疲惫的心脏停止跳动，他与现世告别，坠入永恒的安宁。
57
他死了，又活了，头上那簇白毛是复活留下的印记，湖绿的眼睛是恢复理智的代价。他知道了，都知道了，他明白他当罗宾那三年为什么见不着人了，因为他正在棺材里享受无人打扰的长眠呢。他也明白为什么有段时间自己从来不理人了，他才从棺材里做了个仰卧起，估计是因为没有坐，所以脑子不大清醒。
58
塔利亚送他去“学习”，哈，学习。
他被“表扬”，因为他***很有天赋。哈，天赋。
铁锈味和硝烟味长久地缠着他，伴着潮湿微腥的泥土味。他总是有幻觉，总是做自己被活埋的梦，什么都没发生也觉得自己要窒息。
59
混乱，疯狂，永不止息的怒火燃烧着他。他比之前更喜欢自言自语了。匕首啊匕首，你为什么不捅得再准一点？捅了又不致命，唯一的作用是让我更清醒，从一个噩梦进入另一个噩梦。想着他就想笑，他记得自己挖苦过年长的自己，说对方神叨叨的。现在好了，他成了他嘲笑的人。
60
他又能看见自己了，另一个。那个孩子没有白发，眼睛蓝得像天空。这不是个罗宾，他还只是犯罪巷随处可见的小孩。他从垃圾里翻到些小东西就骄傲得像得到了金银财宝，自满于他可以照顾好妈妈。
他是粗坯，被扔在犯罪巷里，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完整。
而自己是被打碎又强行拼凑起来的废品，丑陋的裂纹每一笔都记录着他的无能可悲。
61
“我太糟糕了，糟糕透了。你有什么好建议吗，伙计？”
他还能闻到血腥味。他继续洗手。
“我没有。我比你还糟糕。”
对面的孩子老气横秋，指点他怎么过好一点。
蓝色的眼睛。
62
“……我杀了人。”
还是有血腥味。他又弄了点洗手液，继续洗手。
“呃……抱歉，我没听清，你能再说一遍吗？”
不，你听清了，我知道。
他重复了这句话，以更重的口吻。他告诉那个孩子他杀死了教导他杀人技巧的人，随后用对方教他的东西杀死对方。孩子似乎有点被吓到了，但依旧盯着他，抓住他讲的每一个字。
63
“那么……你为什么杀他？”
当然是因为他该死，一个声音严酷地说。但那根线还在，还束缚着他，让他的灵魂不屑于附声应和，让他没法就这么坠入深渊，与曾经与他对立的敌人同流合污。
64
他报出一堆死者的罪名，年轻的自己告诉他他是为民除害。不是的，他想告诉年幼的自己，近乎骄傲地，也是悲哀地。
你没有经受过训练，你没有当过英雄，你不明白……
他又看见自己的眼睛。绿色的，浓郁的，令人作呕的，每时每刻都在提醒他是个亡灵，嘲笑他破了戒、已经不配称作英雄。
65
他不该对一个孩子发火的，但他忍不住。他克制不住地咆哮，眼里的沼泽恶意地翻滚。他伤害了那个孩子，以他最厌恶的成人式自以为是的口吻向他吼，说“你什么都不懂”。他尽情地往自己身上安罪名，他就是这么罪无可恕，永远别为他开脱，NEVER.
他向镜子挥拳。他不想看见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了，也许打破镜子就能让那个小孩消失，最起码吓跑那个小孩。哈，他真是失去理智了，他不是知道结局的吗？
这么做只会让每一片镜子碎片里都出现年幼的自己。那孩子噘着嘴，看起来同样生气，但孩子没有走开，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蓝色的眼睛里倒映着狼狈的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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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躺在地下的三年，他也有三年多没见到自己了，以至于他不太适应从各个能反射的地方冒出来的越发年幼的自己。
“嘿，伙计！”小孩总用这句话作为开场白，一点也不介意年长者的沉默，兀自讲他最近的收获。感谢上帝或者撒旦，他不用因为无话可说而跟小孩大眼瞪小眼，他只要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就可以了。
67
另一个自己总是出现在恰好的时刻。小家伙在瞄准镜里问他“名誉”这个单词到底怎么拼写；交火间隙，他暂时躲起，一边给自己打绷带一边告诉小家伙“把悲伤浸没在苦涩的咖啡里”这句话没毛病；检点武器的时候，他顺便讲解了几个常见的美音和英音读法不同的单词。对方出现了，说明这是难得的“和平”时光；对方消失了，说明休息时间结束，他该打起精神干活了。
68
“你是黑帮老大啊。”年幼的自己说，“‘别碰女人和孩子’，说得好。”
小孩已经尽力显得和平时一样了，但他抱膝坐在垃圾桶边的纸箱上的样子，活像只蔫哒哒的缩在角落里的小猫。他真轻，红头罩想。他居然能坐在空纸箱上而不让纸箱塌下去。
“你心情不好。”他指出这一点，“怎么了？”
小孩的脑袋靠在膝头，抱着自己，没有直视红头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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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小孩最终开始讲了，“她又吸du了。她答应过我不再碰这些的可她又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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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头罩意外地发现他被他自己选为倾听者，被当做长辈。是了，他的年纪已经比对面那个他大了。
他正在接近小时候的自己口中“棒极了酷毙了”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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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着机车穿过哥谭，听他后视镜里的年幼的自己的絮絮叨叨，他大致记得这孩子说的一切，因为这都是他自己说过的话，但他依旧听得仔细，原来我曾经是这样的，他想。他还不是红头罩，也不是罗宾，他最开始的时候是这样的。一个犯罪巷的小孩，跟妈妈相依为命，靠偷窃改善生活，垃圾箱是他的好伙伴，他贴近哥谭最污秽的那片地面，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蝙蝠侠改变了他，彻彻底底地。虽然蝙蝠侠一直觉得他旧习难改……好吧，他当罗宾时不听指挥、自作主张这些毛病，他当时一直没改，现在也没有机会去改了……但还是有些更深层次的东西，已经被改变了……彻底地。
所以他痛恨蝙蝠侠。他痛恨对方没能杀死小丑，更痛恨他没能真正拯救哥谭……没能终止悲剧的再一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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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感觉，她快要离开我了。”小孩小声地问，“我该怎么办呢？”
他要怎么做？他还太年轻，活得太短暂，正被怒火支配着进行复仇，他不是个能够给予足够好的帮助的人。
那年轻的他自己正在等待他的指导。其实他知道自己足够坚强，但他依旧想在能够的时候给予自己微不足道的帮助。无用，但他知道自己总是很乐意听一些真诚的回答。
“你会活下去。活下去，记住她，她就会一直在你身边。然后在她还在的时候尽可能让她好点。抱歉，我能给的建议也只有这些。”
他拿下了头罩，和年幼的自己对视，那双天蓝色的眼睛里映出了自己。
又高又强壮，是他幼时最想成为的模样。
“你的故事还没开始呢，小家伙。你还没经历真正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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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的笑点真奇怪，这句话居然把他逗笑了。小孩抱膝的手松开了，垂下小腿，轻轻地来回晃荡。
“跟我说真话，伙计，你最近看了什么书，搞得你说话神叨叨的？我一定不去看它。”
他轻哼了一声：“生活。”
是的，生活，FUCK THE 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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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的注意力就这么被转移了：“我未来得过得多惨才会变成你这样？我完全想象不出来。”小孩想了想，还安慰他，“不过你未来会越来越好的，你会上大学！”
上大学，还是哥谭大学？
“对，这事我听你说过好多次了，我指的是未来的你—这关系可真混乱。”他看见一个快餐摊，停下点了两个辣热狗。
读大学是不错，但为什么读哥谭大学？
他的意思是，一个死人，一个跑哥谭来想要逼蝙蝠侠杀了小丑的疯子，一个用红头罩做称号的超级罪犯，在哥谭读大学？还读的是文学专业？认真的吗？这听起来太奇怪了。
小孩拿后脚跟踢纸箱子：“我怎么知道，这得问你，我还有好多好多年才会变成未来的你，你没几年就会上哥谭大学还考硕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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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上学，杰森想起以前他有条件的时候看的书。按上面的理论，他们这种情况是个悖论。他是吃完热狗后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
小孩不以为然。也对，都发生了，还纠结个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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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看上去心情好多了，跳下纸箱站直，已经在思考他要干的事。“我要回去了，我得换个地方藏钱，她拿到钱只会……好吧，现在家里什么钱都没有了，这不急……那么我得给她喂药，我得带点吃的回去……哇，蝙蝠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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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森突然意识到这是什么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停止了呼吸。
“杰森，别去！”
他以为自己是吼出来的，但实际上他的声音轻得能直接消散在风中。
他看见年幼的自己没有回头，从边上抄起根撬棍，轻而稳地走向他既定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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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他对自己的头罩说，“哪个孩子能拒绝成为罗宾呢。”
那是他短暂生命中的最高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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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在念报纸上一篇关于哥谭大学和密大交流活动的报道，念完后他问：“我喜欢读书，你是怎么学的呢？我想知道这个，这样我就能提早做准备了。”
“我不清楚，”他换了个角度给头罩上漆，“我还没上过大学。不过应该挺简单，花点时间读高中、拿几个A，你就可以报大学了。”
“高中这么容易读？”
“你会有基础。”
年幼的自己对此很感兴趣，追问道：“什么意思？就是说我未来还会上高中？”
“对，”杰森故意说，“一个阔佬收养了你，他供你读书了。”
那个年轻的自己被逗笑了，天蓝的眼睛里有细碎的光：“谁没事干收养犯罪巷的小孩？”
有那么一瞬间，红头罩很想剧透。但到最后，他只是说：“对，那个傻瓜阔佬他妈后悔死了，你这个莽撞不听话，总是自作主张的混蛋。”
与其说他在骂对方，不如说他在骂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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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点话实在称不上难听，年幼的那个孩子根本没觉得自己在被骂，只是费解地皱起眉头，在想大只的自己说话怎么越来越神叨叨、听不出真假。
“讨厌我就讨厌我吧，”年幼的自己也一如既往的想不出来，于是抖抖报纸，翻过一页，“他都供我读书了，是我占了天大的便宜——那个阔佬什么时候来收养我？”
你不知道。
你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
杰森停下给红头罩上漆，把它放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转而去找自己的多米诺面具。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
多米诺面具被他压在手心，有那么一瞬间，他是骄傲的，但随之而来的痛苦淹没了他。
“你才几岁。”
在那一瞬间杰森想了很多，但最后也只是说：“该来的总会来，等着，你没几年好日子过了。”
对面的孩子冲他做了个鬼脸，显然他不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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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受伤，养伤，看着对面的自己越来越小。他离开哥谭，跟星火和军火库组队，成为法外者，去了很多地方。他刚认识罗伊和星火时，另一个自己已经显得对他们很熟悉了；而之后的某一天，对面的孩子问那个红头发是谁、全身都是橙色的人又是谁。
真奇妙，他每次都这么想。这些事他不是没经历过，但他还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对自己而言，对方的时间是在倒退。
他六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24岁的自己；之后六年经常见面。
十二岁，他当上罗宾，而相对应的另一个十六岁的自己，已经躺入墓地。
他的时间在推进，而以他的角度来看，另一个自己的时间在倒退。
推进，倒退，直到他们都只有十五岁——
杰森•彼得•陶德，死在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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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躺在地板上，看黑暗的宇宙。他想象两个平行时间线就像两列一样的火车，况且况且况且况且，横冲直撞地相向开来。
不，没有相撞，只是沿着各自的轨道。只是在他们重叠的那一瞬间……在那一刻，同一个男孩死去了。于是这两条时间线有了奇妙的关系。
哈，他们在时间的火车上，能透过车窗看到另一个自己。
错位的时间，逆序的未来……太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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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为什么自己没被抹除呢？他可是看见了另一个不应该看见的人，还跟对方交谈了，而什么时间组织、空间守则、宇宙意志之类的可没找上他。
他想象那个画面宇宙意志——火车上的售票员——看了一眼。好的，火车没有偏离轨道，于是就放任他们了。反正目的地已经定下，火车的相错只是短暂的，什么都改变不了。
杰森简直只为自己喝彩了，多么好笑的比喻啊，他被自己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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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相交，他们都眼睁睁地看着倒计时，在那一刻死去。
火车相离，成年的自己向年幼的自己告别，目送自己经历注定的一切。
我的语言太贫瘠了，他想。
他是应该上大学，防止自己再出现这种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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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外者解散后，杰森回到哥谭。他和家里关系依旧不好，不过他的红头罩里的通讯频道被入侵后，就一直没有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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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夜里当义警的都有一个名面上的身份，杰森虽然不怎么以此自居，不过白天的确比较闲，再弄个身份，想来也不会觉得分身乏术。
他给自己弄了个新身份，读了一个普通高中，也的确如以前的自己告诉他的一样，以他的学习能力和成绩，读一年就够他报大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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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哥谭大学报到的第一天就去了图书馆，这里和他无数次见过的一样棒，他正在门口扫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他觉得最好的地方。
放下书包占座后去找书，《时间旅行者的妻子》，不错，就是它了，他带着书回来舒舒服服地看了一个下午。
“嘿，伙计。”他合上书时有人喊他。是年幼的他自己，手里拿着张报纸。
“你又在图书馆，我可真羡慕你。你快帮我看看这个词他是不是拼错了！”
“老实等着吧，小家伙，你也会来的，而且想呆多久就呆多久——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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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了，开玩笑，他怎么可能允许自己考不到第一，于是他在频道里宣布：“接下来一周没重要的事情，别来找我，我要学习。”
频道里一时静默。
他又说：“真的，除非蝙蝠侠死了或者小丑又越狱了，其他事别来找我。这次考试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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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克冒出来：“小翅膀你这么重视这次考试，是因为他关系到你是否能拿奖学金吗？你很缺钱吗？不对，你什么时候上的学，我们怎么不知道？你……”
“你现在不知道，但找小红就能拿到我假身份的全部信息了。”
提姆为自己辩白：“我还真不知道你弄了个假身份上大学……陶德•潘尼沃斯，是这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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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米安也来插嘴：“你太没用了，我……”
杰森直接道：“闭嘴，恶魔崽子。我知道你有一堆学位，但其中肯定不包括英国文学。好，夜巡时间结束，我要去复习了，现在起我不会回你们任何一句话。”
说完他切断了通讯，摘下红头罩。说实话，他很感谢提姆，因为小红没有念出自己假名的全称……
杰森·布鲁斯·潘尼沃斯，他怎么就往中间加了个布鲁斯？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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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真的，颁发奖学金的时候看到哥谭宝贝绝对是种惊悚。杰森是听说有说什么有人赞助哥谭大学，今年奖学金加了好多，但他根本没往心里去。
现在好了，他翻车了，他想跑路。想想看，布鲁斯韦恩要报他假名、让他上台领奖，还要跟他热情拥抱；他家从迪克到达米安全员到齐，连管家先生都在现场！
他想走了，真的。他又不缺钱，起码奖学金这点钱他不缺。他弄这个假身份只是来学习的，那些奖学金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证明自己有实力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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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森发挥潜行本领，溜进厕所，洗脸的时候另一个自己在跟他打招呼：“我今天弄到几个好东西！”
那孩子给他看了看战利品，又好奇地问：“怎么回事？你那边好像很吵。”
“在开颁奖仪式。”杰森心烦意乱地泼了捧水在自己脸上。
“酷！那你有奖吗？”
“有，一等奖。”
“关于什么？”
“学习，我去年是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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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快去！”另一个自己催他，看起来比他还高兴。
好吧，好吧，好吧。
杰森走了出去，在布鲁斯韦恩报到陶德潘尼沃斯的时候上台。
他戴了副蠢爆了的眼镜，布鲁斯扯着哥谭宝贝的招牌笑容。他很僵硬，布鲁斯比他更僵硬。他们拥抱了一下，闪光灯噼里啪啦地亮，布鲁斯看上去有很多话想跟他讲，的但后只是在拥抱时轻声说阿福感到很骄傲。
杰森下台的时候瞟了眼台下，迪克正夸张地抹眼泪，发现杰森看向他，便夸张地做出口型：Congratulations！提姆缩在椅子里头一点一点，抱了杯咖啡，半睡不醒地冲他晃了晃杯子。达米安还是满脸不高兴，不过在椅子上坐得稳稳当当，没想着提前离场。而阿尔弗雷德在给他鼓掌，见他看过来向他挥挥手。
好吧，好吧。
虽然很尴尬，但他其实意外的不排斥这个。
好吧。
他其实挺……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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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明天要交论文了，你写好了吗？”
红头罩刚踹翻两个人：“没有。”
“你不行啊。”达米安充满优越感地说，“连区区作业都应付不了……”
“我图书馆里写论文写得好好的，你们紧急召集，害我论文没保存！”杰森想起这个就火大，“本来我快写完了！”
习惯联系不上人的时候入侵电脑强制接通通讯的提姆心虚地没有发言。
“那怎么办？我们好像没人能帮你写文学系论文……”迪克很忧虑，“你不会被骂吧？会扣学分吗？还是说……”
“所以快点结束，我好回去写论文。我的书包还在图书馆没带走。”红头罩今天下手格外狠，“明早9:00前结束，我要是交不上都是你们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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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半，杰森骑机车飙车回学校。图书馆当然锁了，不过杰森早踩好了点，他知道二楼厕所窗户一直没有关。
他从这里翻进去，原本他想拿了书包回家的，不过又一想，回去的时间还不如花在写论文上。
他写到四点，不小心睡着了，还好一个多小时后又醒了。其实他本来不用这么赶，导师已经对他的论文很满意了，之前那份已经算他通过；是他又有想法，卡在交作业前往论文里再塞东西。
他写到七点总算写完，这时候天都亮了，他又困又饿眼睛还痛，揉眼睛的时候才想起来他忘带眼镜了。他摸出眼镜戴上，拿起自己的保温杯喝了口水，开始修论文。修到一半时他的屏幕突然黑了，开始他以为是提姆黑了他的电脑，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回不是小红。
“你在干什么？”
“是你！”那个稚嫩的孩子的声音快乐地传过来。屏幕像被什么擦干净了，他可以看清屏幕。他继续修改论文，说实话，这感觉挺新奇的。
年幼的自己展示了自己的收获，他一边夸对方一边删掉一段话，重新写了一遍。他的脑子有些钝，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时候。
这是他倒数第二次见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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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呐，我二十四了。杰森停了一秒捋了遍时间，想起对方还不知道图书馆不能喧哗所以自己说话声音不能太大的事，于是压低声音，解释了一番。他讲到自己读大学、即将考研的时候，对面年幼的自己那敬畏的目光实在让他膨胀。
“你还会去外星球打仗，跟外星公主坠入爱河。”他轻声说，“你想象不到的事情多着呢，小家伙。”
其实如果他说“你会成为罗宾”的话，会更容易让年幼的自己惊讶：毕竟外星球离那时候的他太远了，而属于哥谭的神奇小子在他幼年可是他的偶像。但他没有说，他选择了更遥远的事情。
那个孩子认真地听他讲，眼睛闪闪发亮。
97
现在，这是他最后一次见自己了。他所知的故事暂告段落，而六岁的他的故事才刚开始。
“你在跟谁说话？”
哦……他的头罩接了家庭通讯频道来着……他疏忽了。
“我在自言自语呢。”
这倒没错，可不是，他在跟自己讲话。
“‘下次见到的会是更年轻的我’又是什么意思？”
“麻瓜们，这是魔法侧的事。”
他为他自己的幽默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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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有人在喧闹中说，“你不是。”
他花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是蝙蝠侠，只有他说话声音低到这个份上。蝙蝠侠在回答他刚刚对自己说的“我很糟糕”那句话。
反应过来后，杰森后滞地感到惊吓：“老家伙今天没中魔法吧？”
这绝对、绝对、绝对不可能是蝙蝠侠！
通讯里吵翻了天，在提姆表示“与其在这里猜来猜去还不如我现在调一下记录”后蝙蝠侠让他们肃静，好好夜巡。
“对了，便士一在吗？我有点儿私事找他。”杰森在夜巡结束的时候问，“我要毕业了，嗯……”
“我在。有什么事吗，杰森少爷？”
“您知道的，我冒昧使用了您的姓氏。”杰森讲得很快，仿佛这样就不那么尴尬了，“您……想……来我的毕业典礼吗？”
“我很荣幸，”阿尔弗雷德答应了这个，“您介意我多带些人来吗？”
“随便。”他低声嘟嚷，闭了闭眼，有些自暴自弃，“我们班里有人据说足有二十多个人要来呢，连他邻居家女儿的男朋友也要来，不知道为什么。您带多少人我都不奇怪。”
99
“我们会按时到来的。”管家先生许诺。
“大红，我觉得你忘了件事情。”提姆插嘴，“你的硕士……”
“哦，对。我要去看我的硕士到底有没有考上。小红，别剧透，我要自己看。”
提姆觉得自己很冤：“就算不查也知道你肯定能考上！拜托，大红，看看你的成绩，你考不上那是有黑幕！”
通讯频道里面又热闹起来，这次蝙蝠侠没阻止他们。
100
杰森·彼得·陶德。
今年二十四岁。
他已经长大，又高又强壮，是他年幼时最想成为的样子。
更棒的是，他还有未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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